住在江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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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江之頭

在宜賓,或者在李莊,沒有理由不好好喝一回。江風拂面,濤聲隱隱,金沙江奔流至此,從此改了名姓,喚作長江。君住江之頭,妾住江之尾,終日思君不見君,唯見江之水。在宜賓,或者在李莊,一股空濛浩蕩之氣油然而生,一縷凄美蒼涼之意如影隨形,讓人忍不住要一飲為快,好像不好好喝一回,就配不上眼前的流水大江,高天厚地。

這不,數年前某日,和雷君、馬君、胡君、潘君來到宜賓,逗留片刻,便直奔李莊,隨意找到一家臨江酒吧,幾乎沒有過度,沒有開場白,大家就打開幾瓶“五糧液”,舉杯開懷。數杯下肚,發(fā)現大家都很豪邁,只有潘君扭扭捏捏,似乎有所顧忌,每次舉杯都留了一口。雷君不由憤然:“潘君,你還是不是漢子?到了這里,還不好好喝酒,你要到哪里才能好好喝?”潘君自然解釋,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雷君曰:“什么不舒服,我看是沒膽。不是沒膽,是沒心。你還號稱詩人作家呢,知道這里來過多少詩人作家嗎?知道他們在這里喝過多少酒,寫過多少好詩、好文章嗎?到了這里都不敢好好喝,還能指望寫出什么好作品?”

雷君所言不虛,宜賓自古就是一個與酒結緣的地方,宜賓的酒不知飲醉多少文人墨客,杜甫、岑參、蘇軾、蘇轍、黃庭堅、陸游、范成大、楊升庵、張船山等人都到過這里。在這里飲了好酒,自然要以詩賦贊酒,故此,歷代以來,這里留下的贊酒詩賦也如長江之水一樣滔滔潮涌,連綿不絕。

那天,善書法的胡君還有一段妙論。胡君書學黃庭堅,對黃的書法藝術極有心得。乘著酒興,他說,知道黃庭堅的書法在哪里修成正果的嗎?就在這里,就在宜賓。黃庭堅那會兒,這里稱作“僰道”,黃庭堅就是被貶到這里的時候,心情郁悶,成天閑著沒事兒,就喝酒、看江水,寫字,琢磨書法。琢磨著,琢磨著,他就悟道了,書風為之大變。至于怎么個大變,說了你們也不明白。簡單說吧,就一句話,來到這里數年之后,他的字就有了骨氣。什么是骨氣?骨氣就是骨感,感覺他的字里有一種骨頭的氣質。以前,他的字里有血肉,可來了這里之后,他的字繁華盡脫,再也不需要那些多余的東西了,只剩下骨頭。一位大雕塑家不是說過嗎?所謂雕塑,就是去掉那些多余的東西。黃庭堅的書法,就是在這里修成正果,去掉了那些多余的東西,真正步入大書法家的行列。

胡君之言在理。他說的不過是一個人的歷練。俗話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只有經過萬里之路的歷練,一個人,一位藝術家才有可能修成正果。而宜賓,正是這么一個行萬里路而歷練的好地方。宜賓,別稱“僰道”、“戎州”、“敘州城”,因金沙江、岷江在此匯合,長江至此始稱“長江”,故宜賓也被稱為“萬里長江第一城”。宜賓位于四川盆地南部,是川、滇、黔三省交匯地,東靠萬里長江,西接大小涼山,南近滇、黔,北連川中腹地,素為川南形勝,是川南、滇東北和黔西北一帶重要的物資集散地和交通要沖。自古以來,宜賓就是長江上游開發(fā)最早、歷史最悠久的城市之一,是南絲綢之路的起點,素有“西南半壁古戎州”的美譽。對于云南來說,在古代,這里是云南人出川進入內地和內地人由蜀入滇進入中國邊地的必經要沖。尤其是在明清兩代,由云南古道入京的“京運銅”,每年都要途徑宜賓,在宜賓附近的瀘州城匯集,再從這里沿長江水路到揚州,再經大運河到京師,變成國庫和大街小巷里的無數銅錢。

除了銅銀,茶葉自然也是集散在這里的大宗商品。每年進貢京城的普洱貢茶途徑艱難的古道,來到這里,尚離京城有萬里之遙,但剩下的水路卻可稱為坦途。而滇西的“沱茶”來到這里,因為主要運往附近的沱江銷售,故得名“沱茶”。此外,宜賓還是著名的中國歷史文化名城,舉世聞名的名酒五糧液,即產于這里,發(fā)達的釀酒工業(yè)使宜賓成為名副其實的“中國酒都”。這么一個地方,不僅是各種物資,也是三教九流的各種人物行萬里路而經歷萬千歷練的好地方,它歷練出的好東西,不光是美酒,還有黃庭堅的書法和杜甫、岑參、蘇軾、陸游的好詩,還有各路英雄好漢文人志士的傳奇,更有一種中國人風流而又剛強的好志氣。

在宜賓,在李莊,在大江隱隱的濤聲中,在五糧液美酒的熏蒸里,不由想起數十年前發(fā)生在這里的一個典故。1939年,日軍侵華日促,為了保留中華民族的文脈,國立同濟大學、中央研究院、中央博物院、中央營造學社、中國大地測量所、金陵大學文科研究所等知名度很高的高等學府、研究機構等陸續(xù)從北京、南京、上海等地輾轉內遷到距離宜賓19公里的李莊鎮(zhèn),直到抗戰(zhàn)勝利后的1947年才先后遷回原處。全國知名專家、學者如李濟、傅斯年、陶孟如、吳定良、梁思成、林徽因、童第周、梁思永等云集李莊達五、六年,梁思成的《中國建筑史》這部扛鼎之作就誕生在李莊。

當時,梁思成先生得了脊椎軟組織硬化癥,行動極為不便,自己的妻子林徽因患了嚴重肺病,長年臥床不起,而全家陷入了貧病交加的境地。但就在這種處境中,他們依舊拒絕了去美國工作和治病的機會,留在這里進行學術研究工作。某日,前線一個地方被日軍攻陷的消息傳來,二人心情極為悲涼,相對無語。良久,梁思成先生說,如果日軍來到這里,我們往何出去?林徽因不語,默默地指了指窗外的滔滔長江水……

本文節(jié)選自

《住在江之頭》

作者丨雷杰龍

原文刊載《普洱》雜志

2013年6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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