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園里的“一夕餐桌”(攝影：史春蕾)
浮梁的名氣來自于白居易的《琵琶行》中的“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p>
按照教科書的講法，此詩似乎有一半的情感在譴責(zé)商人的重利，另一半自然是江州司馬與琵琶女的天涯淪落之感了。
但在今天的采茶季，茶山中的任何浪漫傳奇故事都無法掩蓋茶葉價格波動所引起的震蕩了。這不是說我們都變成了重利的商人，而是說我們需要重新理解白居易的本意，也許“商人重利輕別離”并無褒貶，只是陳述了一個事實。
浮梁古城
浮梁產(chǎn)茶，但吸引大量商人來浮梁的根本原因在于這里是茶葉集散地。
據(jù)《元和郡縣圖志》記載，唐玄宗天寶元年(742)僅浮梁縣一年產(chǎn)茶達(dá)700萬馱，茶稅為15余萬貫。這是個不可思議的產(chǎn)量。這個級別的產(chǎn)量意味著銷售場景一定異常火爆。
咸通三年(862)七月十八日，歙州司馬張途《祁門縣新修閶門溪記》記載：
山且植茗，高下無遺土。千里之內(nèi)，業(yè)于茶者七八矣。由是給衣食，供賦役，悉恃此祁之茗。色黃而香，賈客咸議，愈于諸方。每歲二三月，赍銀緡繒素求市，將貨他郡者，摩肩接跡而至。
雖然，其欲廣市多載，不果遂也?；虺素?fù)，或肩荷，或小轍而陸也如此?？v有多市，將泛大川，必先以輕舟寡載，就其巨艎，蓋是閶門之險。元和初，縣令路君常患之。聞于太守故光祿大夫范卿，因修作斯處。其后商旅知不履閶門，果竟至籍戶。
茶山上的平臺 攝影：UNITU
“每歲二三月，赍銀緡繒素求市，將貨他郡者，摩肩接跡而至。”這是茶商來茶山買茶的盛況。
為什么帶的不僅有銀子還有“繒素”呢?因為“繒素”之類的紡織品在唐代可以算是另外一種貨幣形式。
《賣炭翁》里寫的“半匹紅綃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也是這個情況。帶兩種貨幣，為的是讓茶農(nóng)滿意。就像今天買東西，老板會問付現(xiàn)金還是微信，兩種他都很歡迎的。
這種史無前例的茶山盛況恰好被受命前來督茶的大詩人杜牧仔細(xì)描述下來了：“茶熟之際，四遠(yuǎn)商人，皆將錦繡繒纈、金釵銀釧，入山交易。婦人稚子，盡衣華服。吏見不問，人見不驚。是以賊徒得異色財物，亦來其間，便有店肆為其囊橐，得茶之后，出為平人?！?/p>
茶山上的女人小孩全是“華服”，可以理解為全身名牌。中國第一次商品經(jīng)濟(jì)大潮帶給我們的震撼不亞于深圳改革開放。
茶商在采茶季來到茶山，但茶葉并不聽茶商的命令。紹興七年，氣候干旱，茶芽不發(fā)。茶商全部滯留在園戶家中。能讓腰纏萬貫的茶商住下來，可見茶農(nóng)的吃住行接待能力不差。這與今天許多茶山的情景也是一模一樣。
茶商費盡心機(jī)收到茶葉，還要面臨更多風(fēng)險。
“縱有多市，將泛大川，必先以輕舟寡載，就其巨艎，蓋是閶門之險?！边@句是講，為了避險，走水路運輸需要用小船分批裝，然后在大船集中。
這就可以很好解釋《琵琶行》中的“移船相近邀相見”中的“移船”的“船”是白居易所乘坐的普通船，去靠近琵琶女乘坐的大船，才有大船上琵琶女“千呼萬喚始出來”。以前有些解釋將大船小船理解反了，場面有些不成體統(tǒng)。
茶葉交易的紅火甚至引發(fā)了經(jīng)濟(jì)犯罪，“賊徒得異色財物，亦來其間，便有店肆為其囊橐，得茶之后，出為平人。”
這其實是洗錢。盜賊偷的財物通常不好出手或者價格太低。茶農(nóng)往往也不方便到大城市去購買時髦商品。以物易物交易讓盜賊擁有了可以輕易出手的茶葉，加上沿途老板的遮掩，這一趟買賣對盜賊來說很安全。
巨額利潤導(dǎo)致競爭異常激烈。
首先，唐朝時潯陽沒茶，商人要去浮梁買茶。到了宋代，市場丕變，趙與時《賓退錄》記載：“潯陽之茶，唐未有也。今其行幾遍天下，而浮梁所產(chǎn)反不著。時代推移，而土地所生亦復(fù)變遷如此?！?/p>
這與今天武夷茶、普洱茶、龍井茶等等名茶在市場上反復(fù)搏殺、各擅勝場的場面如出一轍。
唐代名茶在李肇《國史補》中有記載：“風(fēng)俗貴茶,茶之名品益眾：劍南有蒙頂石花，或小方，或散芽，號為第一。湖州有顧渚之紫筍，東川有神泉小團(tuán)、昌明獸目，峽州有碧澗、明月、芳蕊、茱萸簝，福州有方山之露芽，夔州有香山，江陵有南木，湖南有衡山，岳州有?湖之含膏，常州有義興之紫筍，婺州有東白，睦州有鳩坑，洪州有西山之白露，壽州有霍山之黃芽，蘄州有蘄門團(tuán)黃，而浮梁之商貨不在焉。”
要我看，這段文字最重要其實是最后一句“浮梁之商貨不在焉”。
浮梁這個茶葉集散地不賣名茶!為什么?因為名茶既少且貴，只能在茶山銷售。
給我們重要的啟發(fā)是什么?我覺得就是浮梁茶市也不賣假名茶。就是說，唐代的茶行業(yè)的銷售不是那種“名茶講故事，市場賣水貨”的模式。它有另一套更加誠信更加持久的規(guī)則，競爭雖然激烈，購銷一直兩旺。
茶行業(yè)產(chǎn)生的后果是很好的：浮梁之民，富則為商，巧則為工……士與工商，皆出四方以就利。
日本學(xué)者大澤正昭認(rèn)為，茶葉產(chǎn)地受限制的特性，引致了由南而北的活躍的商業(yè)流通。這些商品作物的栽培的發(fā)展，形成了圍繞著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一個必要的規(guī)定性條件——流通。
茶葉栽培的普及象征著全國商業(yè)流通的發(fā)展。大唐盛世離不開商業(yè)流通，這一切都是從茶行業(yè)的興旺開始的。
來源：茶道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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