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緒《湄潭縣志·地理志》載：“負載之苦，湄較他邑為尤甚。他邑備有馱馬之利，湄獨有馬而不諳其利，富商大賈遂莫由興。湄欲暢旺財源，其惟開通舟楫者乎！”1940年前，湄潭通往外界，全憑步行或騎馬坐轎，貨物的流通依賴于人挑馬馱。對此，光緒《湄潭縣志》的記載甚為悲哀。而百余年后的湄潭，以“要致富，先修路”的理念，數(shù)年間，一躍成為全國鄉(xiāng)村公路建設(shè)的典范?！耙允窞殓R，可知興替?！贝┰綒v史的時空，尋覓前人的足跡，讓鮮為人知的一條鹽茶古道展現(xiàn)在人們眼前。
古道的形成
小丫門古道位于魚泉街道魚合居石橋溝沿山直上至箱子壩路段，全長約4公里。這條古道是西走茅坡、綏陽小關(guān)，東往湄潭縣城、永興古鎮(zhèn)的商賈要道。然而這條道在清康熙縣志卻無記載，查閱相關(guān)史料大致分析，修建這條商賈要道的主要原因是鹽運。歷來貴州不產(chǎn)鹽，食鹽供應(yīng)依賴于江、浙、粵、川等省，自清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朝廷詔令食鹽實行“劃定邊岸官運商銷”，食鹽供應(yīng)來自四川。清乾隆元年(1736年)，四川巡撫黃廷桂將川鹽入黔的水道分為永（永寧河）、仁（赤水河）、綦（綦江）、涪（涪陵）四大口岸。進入湄潭的食鹽主要來自綦岸，食鹽溯綦江上運至桐梓縣屬的松坎起岸進入鹽倉。
舊時，湄潭縣城至松坎主要有3條道，一條是出南門過湄水橋沿河至黃家壩沙壩到黃家壩過三渡關(guān)進入遵義走新舟；一條是過西面木橋（亦稱老平橋，即今湄江橋）走官堰翻五里坡進入遵義所屬的茅坡（今屬新蒲新區(qū)）；一條是過北門七星橋走土地埡過石壩子到魚泉溝翻小丫門進入遵義茅坡。三條道中最近的路段當(dāng)屬土地埡道，在清康熙時期，四大鹽運口岸并未劃定，縣城至土地埡到小丫門的道還沒有形成，因此康熙《湄潭縣志》也就沒有記載。按此分析，小丫門鹽茶古道的修建年代大致在嘉慶或道光時期。
實地考察
古橋 湄潭地貌屬于貴州少有的丘陵地帶，惟有西面一帶是險峻的山梁，因此這一帶山梁成為古播州的東面屏障。小丫門就在這一帶山梁的兩個山頭之間。古道從魚泉集市至魚合居原石橋溝生產(chǎn)隊，這一段約兩公里的古道被如今的混凝土公路所覆蓋而不見蹤影。石橋溝其名源于一座石拱橋，橋下溪流直上是魚泉河的發(fā)源地。北面橋頭原有數(shù)人合抱的古樹，古樹下有修建時的功德碑，可惜在20世紀70年代被毀而無法考證橋的修建年代。橋頭南面是由二十幾戶人家組成的村莊，邊上的山頂建有營盤。
原住民 村寨中有幾戶何姓人家，村民何順游（1963年出生）告訴我們，他們的祖輩是“追苗趕漢”時期沒有被趕得走的。何順游的話讓我們感到很好奇，明萬歷二十八年平播，湄潭境地的土著人（苗族、仡佬族人）不是逃走就是被殺戮。尤其是青蛇屯的一場戰(zhàn)斗，將“四牌諸苗剿殺盡絕”。《平播全書》記載：“播州皆夷地，大兵之后，為賊所用力者，芟夷蘊崇，已無遺種?！笨吹轿覀冃纳苫?，何順游帶我們到房屋后面一個叫黑鹿埡的地方。黑鹿埡是兩山之間形成的一片占地約3畝的平地，海拔960米，現(xiàn)在還有何氏家族在此居住時的圍墻遺跡。黑鹿埡西南面半坡上是何氏家族的祖墓群，墓群一律坐西南、向東北。墓群中有兩個墳塋是用細鉆鑿成的規(guī)格條石砌成，在風(fēng)化模糊的碑文中辨認出，分別修建于清乾隆和道光年代，墓碑中間有“皇清待贈”的字樣，由此分析，何氏家族在乾隆時期就已經(jīng)發(fā)跡。在兩個墳塋的邊上有一生期墳（當(dāng)?shù)厝朔Q苗墳或苗罐墳），這生期墳和常見的苗墳一樣，皆由幾塊規(guī)格大石板組成，前面用整塊石板封口。墳塋前插了一些燃過的香燭竹簽。何順游告訴我們，這就是他們何家的老祖宗。雖然現(xiàn)在他們的民族身份是漢族，但他們清楚，自己真正的身份是苗族。
古廟 保存完好的古道從石拱橋起步，一路向山坡延伸。約二百米處開始用石板鋪就石梯，道寬約兩米，在五百米處有一座規(guī)格條石砌成的觀音廟。觀音廟占地約15平方米，坐西向東，海拔968米。整體建筑分4級，基礎(chǔ)部分用規(guī)格條石砌成，高1.7米，寬4米，基礎(chǔ)的中部是個高1.5米、寬1.3米、進深3米的石拱洞，洞里面常年有一小股清泉，過往的行人常常在此小憩喝泉水?；A(chǔ)的右邊是4級向左的石臺階，上面是一塊約6平方米的拜臺，拜臺前是燒紙的石坑，坑壁上方是插香燭的拱洞，這為第二級。第三級是主體部分，由四柱三門組成一個牌樓，每條石柱上皆刻有楹聯(lián)，左右石柱之間是石碑，碑上刻有建廟捐資的人名，可惜由于石碑風(fēng)化，不能完全辨認，只能依稀辨出劉顯洲、劉顯揚、何正海、云國棟、詹忠德、楊國良、楊見清、周同壽、陳春霆、魏順發(fā)、何開祥等捐資人名。而落款處更是無法看到筆畫，只能從人名上大致推斷，該廟修建于清末民初。第四級正中刻著“慈航宮”三個正楷大字。
古道從觀音廟右側(cè)經(jīng)過，約一華里的上坡石梯路段更加完整，路面寬近兩米。走完坡路，是一片平地，在道路的右側(cè)有一座石頭砌成的山王廟，廟前靠著一塊題為“眾善同緣”的石碑，落款為道光二十年庚子（1840年）。
“阿彌陀佛”碑 沿山王廟前的古道繼續(xù)前行，是一片有幾戶人家的山坡緩沖平地。走過山里人家，古道被生長茂密的樹木掩映，遠處望去，猶如一個洞穴。二十多年前退耕還林后栽種的樹木，將這段平緩的古道映襯得格外幽靜，讓行人感覺到幾分舒心和神秘。在兩個石山堡形成的埡口旁邊豎有一石碑，碑高144厘米，寬38厘米，兩面均刻有“南無阿彌陀佛”6個大字；厚為14厘米，刻有“佛光普照”4個字。石碑的東南面有落款：大清光緒十年甲申歲又五月。關(guān)于為何立這塊阿彌陀佛碑，在當(dāng)?shù)赜幸环N說法，舊時該埡口陰森恐怖，并且傳說在埡口處曾經(jīng)出現(xiàn)吊頸鬼。過往行人走這一段路，不免有些膽顫心驚。于是在清光緒十年（1884年）閏五月，當(dāng)?shù)厝撕翁旌?、李德椿等承頭，豎一阿彌陀佛碑在埡口用以鎮(zhèn)邪。
客店 在距阿彌陀佛碑約4百米的地方有一棟小木房，當(dāng)?shù)厝朔Q“田家店子”。房屋為懸山頂?shù)膬砷g木結(jié)構(gòu)，排列五柱四瓜，板壁多為竹夾泥。房屋前是石板鋪就的小院壩，古道從院壩坎下經(jīng)過。舊時在房屋的左側(cè)面有一通告示碑，1984年，湄潭文化館相關(guān)人員曾經(jīng)到此地對碑刻進行考察，并行文《魚泉小丫門過丫告示碑》于《湄潭文物志》。全文如下：
小丫門過丫告示碑
周知銜時授平越直隸州湄潭縣正堂，隨帶加一級，紀錄十次吳。為示諭事案，據(jù)經(jīng)九甲總甲劉煥堂、岳成貴、何潤福、趙樹亭、何龍亭、何延亭莃稟，稱緣甲處離城較遠，地勢高寒，有小丫門一處，峻嶺偏隅，人煙稀少，又屆客商往來要路，若逢雨日霧重，行人艱行，大多伴侶甚寡，匪黨每易乘勢搶奪，因客歲有販土□客民代志富，僅主仆二人，經(jīng)過小丫被跟，賊予伏于此，將肩擔(dān)一摟而空，主仆傷重斃命。渥□恩星□蔭于湖南鳳凰廳，賊贓兩獲，則紳民之感戴恩矣?？偧椎妊瘓F眾公稟請示建碑，告諭往來客商等知，云凡有銀貨而孤弱者，必至店家約伴輔行。設(shè)行路忙，務(wù)告店家。就近請鄰民或三五人，每人支給工資二十文，送過此丫，如要否則，獨行惜資，自甘違示，則與地方無涉等情到縣，據(jù)此，除此示外，合行示諭如此示，仰總甲及客商人等，一體知悉。自示文后，凡遇往來客商，須由店家約伴輔行，若行路甚忙，亦須告知店主，或雇人護送，以免失事。本縣系為□護商旅起見，該商等幸勿惜此小費，自照伊戚，廩遵勿違，切切。特右諭通知。
光緒二十六年七月廿一
從告示碑得知，該地方在舊時為湄潭經(jīng)正里九甲，這條商賈要道“峻嶺偏隅，人煙稀少”，時常有土匪在此打劫過往商人。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前，商人代志富與仆人就曾經(jīng)在此路段被搶劫并喪命。于是，當(dāng)?shù)乜偧讋ㄌ?、岳成貴、何潤福、趙樹亭、何龍亭、何延亭聯(lián)名上報縣衙，請求處理。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七月廿一，知縣吳宗周發(fā)出告示，規(guī)定凡欲過小丫門的客商，必須在客店結(jié)伴而行，若“設(shè)行路忙，務(wù)告店家，就近請鄰民或三五人，每人支給工資二十文，送過此丫”。為了引起過往客商的重視，鄉(xiāng)紳們將告示原文刻碑立于客店附近，文物志記載：“碑材質(zhì)為青石，上有碑帽，下有碑座，通高1.77米，碑身高1.55米，寬0.86米，厚0.29米?！?對這通告示碑，我們曾經(jīng)數(shù)次尋找，都不見蹤影。山上的村民大都搬遷至魚泉集鎮(zhèn)或縣城，偶爾還有一些村民在山上種莊稼。2020年5月22日，我們再一次來到客店，在附近一個何姓村民的指認下得知，由于20世紀90年代，田氏兄弟為砌房屋邊上的圍墻，告示碑被毀。后來通過與房主田景倫聯(lián)系，證實何姓村民的指認屬實，不過房屋已賣給他人。房屋至今保存完好，門牌為“魚泉鎮(zhèn)聯(lián)合村石筍組69號”。石筍組的名稱來源于扇子山下一小山頭凸顯的天然石柱，在石筍下有一蘑菇狀的巨石。蘑菇石旁邊有光緒年間劉氏家族修建的一座稍具規(guī)模的墳塋，劉氏家族住在翻過小丫門后的箱子壩，初步分析該墓與告示碑提及的“總甲劉煥堂”有關(guān)。石筍下有十余戶人家皆為何姓，何氏家族便是告示碑提及的何龍亭、何延亭的后裔。舊時，該地方還建有萬天宮廟宇，解放前為私塾，解放后為小學(xué)，20世紀70年代將寺廟撤除重建學(xué)校，后又將木結(jié)構(gòu)房屋撤除，建成磚混房屋，如今學(xué)?；膹U。
從客店沿古道大約1.5公里便是小丫門，站在海拔1300米的小丫門，東南面可俯覽魚泉及遠處的中華山山脈，西北面可視箱子壩遵義湄潭插花地的村寨。舊時在埡口處建有山王廟，由于修尖山水庫時的溝渠要途經(jīng)埡口，山王廟被毀，如今村民在小丫門西南面6米處重新用石頭壘建一座山王廟。
結(jié)論
1.小丫門古道是湄潭縣城通往松坎運鹽最近的一條人行道。湄潭自古盛產(chǎn)茶葉，鹽商將湄潭茶葉沿古道進入桐梓松坎與四川商人交易后，用官方發(fā)牌的“認商”購買食鹽，沿古道返回湄潭，往返十余天。家住尖山的村民李元國回憶，他的父親李昌文從十幾歲起就一直從事挑鹽。魚泉凡是上年紀的村民都能回憶起在這條古道上來來往往的客商與挑夫的情景。因此，小丫門古道是舊時湄潭鹽茶古道其中的一條要道，亦是湄潭茶文化厚重的又一體現(xiàn)。
2.石橋溝何氏家族，系湄潭較為稀少的原有的土著民族，這對研究湄潭人口的歷史構(gòu)成，起到一個有力的佐證作用。
3.隨著湄潭鄉(xiāng)村公路建設(shè)的迅猛發(fā)展，小丫門古道早已退出它原有的功能，現(xiàn)在只能作為村民干農(nóng)活的便道。全長4公里有余的古道保存完好，與古道相關(guān)的古樹、古橋、碑刻、寺廟等人文猶存，是徒步旅游愛好的最佳選擇。
4.縣城至小丫門這條鹽茶古道，從烏鴨壩至石橋溝，早已被修公路所填埋。如今保存完好的路段有土地埡約1公里的路段和小丫門4公里有余的路段，建議相關(guān)部門對這兩段保存較好的路段進行保護，畢竟這是湄潭厚重的商業(yè)史，尤其是茶文化歷史悠久的實地佐證。（張憲忠 鐘明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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