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斗一生育出六個茶樹良種，云南約三分之一茶樹是他培育良種的后代“大國茶匠”肖時英：田間地頭就是我的領獎臺
一株長在知名山頭的百年古茶樹能富裕一戶人家，一個優(yōu)質的茶樹良種卻能養(yǎng)育茶區(qū)一方百姓，成就一個致富產業(yè)。云南數百萬茶農種植的約三分之一的茶樹，有一個共同的“父親”——肖時英。
一生為一事，一事盡一生。這位新中國第一批大學畢業(yè)生，主動扎根偏遠的云南邊疆地區(qū)，一輩子投身大葉茶種選育和管理技術研究，育出六個茶樹良種，接近生命的終點仍未停歇。8月16日，有“云南無性系茶樹良種之父”之稱的肖時英在云南普洱去世，享年91歲。
這位從茶馬古道上走來的“大國茶匠”，揣著良種夢，一生深深地扎根在茶山上。“我們這一輩茶人的歷史使命完成了，祝愿年輕的茶人后來居上，青勝于藍?！毙r英生前如是說。
“田間地頭就是我的領獎臺”
與云南山區(qū)不少自然村一樣，普洱市思茅區(qū)倚象鎮(zhèn)大寨村委會大草地村小組是一個“茶小組”，80多戶人家都以種茶為生。
27歲的村民張娟家有15畝茶地，從父輩開始就種茶。“小時候產量很低，背著一籮筐自制茶去市場上只能賣回幾塊錢，日子過得很艱難。”
換種了“雪芽100號”新品種之后，張娟說，產量高、品質好，管理得當的鮮芽頭年畝產可達140公斤，銷售價格正常每公斤40元，春茶可賣到50元。“村里人要想蓋房子就得多種‘100號’?！?/p>
當問及誰是肖時英時，在場的村民都沉默下來。思索良久，張娟突然問：“肖時英?就是研發(fā)‘100號’的那個人嗎?”
百萬畝茶園因肖時英而興，他千萬里追尋這片葉的經歷要從69年前說起。
1953年5月初，南下佛海(今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勐?？h)的茶馬古道上馬鈴聲響，有100多匹馬的馬幫隊伍中，行走著兩名顯得格格不入的年輕人，他們是剛從武漢大學畢業(yè)的肖時英和張木蘭。
這一路輾轉跋涉，兩人先乘坐輪船從武漢沿長江逆流而上，再換乘汽車、窄軌火車，歷時20余天抵達昆明。懷揣著為云南大葉種茶樹選育良種的夢想，兩人主動請纓到祖國最南端的勐海茶葉實驗場(今勐海茶科所)工作，隨后乘汽車、馬車，時而等車，時而步行，走走停停七八天后終于抵達寧洱縣。
南下再無公路，當時邊境情況復雜，沿途又有猛獸出沒，跟隨著有12名武裝人員護送的馬幫，肖時英與張木蘭踏著馬蹄印又走了12天，才抵達勐?？h。
“大學生，一路表現(xiàn)不錯，今晚最后為我們唱一首歌吧。”臨別前一夜，“馬鍋頭”(馬幫首領)對二人說。
彼時22歲的肖時英拉起小提琴伴奏，張木蘭給趕馬人唱了一首《春之歌》：“春光易逝啊，創(chuàng)業(yè)要趁早!”
在勐海茶科所工作期間，志同道合的肖時英和張木蘭喜結連理。1986年，兩人共同調入思茅茶樹良種場工作;1993年從普洱市茶葉科學研究所退休時，肖時英夫婦拿出家中所有積蓄，又借了一些錢，在普洱市思茅區(qū)倚象鎮(zhèn)租茶山、建茶廠，繼續(xù)開展茶樹良種選育和立體生態(tài)茶園研究。
這茶廠凝結著他后半生的心血，他從自己和妻子的名字里各取中間一字，將其命名為：時木茶廠。
69年轉眼如白駒過隙。2022年5月27日，一場隆重的“云嶺最美科技人”發(fā)布儀式在昆明舉行，10位來自云南省科研創(chuàng)新一線的科技工作者獲此殊榮。聚光燈下，獲得榮譽的肖時英卻沒有和其他人一起站在領獎舞臺上。
此時，在時木茶廠的國家級立體茶園建設標準化示范區(qū)里，山坡上一排排鱗次櫛比的茶樹旁，120余名來自各地的年輕涉茶人員，正在接受肖時英現(xiàn)場培訓。
91歲的他已略顯步履蹣跚，“省里叫我今天去領獎，但是你們來了，我年紀大了，和大家交流的機會不多了?！?/p>
“田間地頭就是我的領獎臺?！毙r英說。
7月，肖時英突發(fā)疾病，身體狀況急轉直下，他最疼愛的孫子，跟著他學茶葉技術的肖灑一直陪伴在側。一個多月后，肖時英病情加重。
“爺爺不要睡，明天還要一起上茶山?！毙⑦煅手谒虾魡?，肖時英的心電圖頓時有所波動，彌留之際的老人向家人們費力地擺了擺手……
時木茶廠的一處山坡上，有一片建廠時肖時英親手種下的“云抗10號”和“雪芽100號”搭配種植的茶樹，邊上幾棵櫻花樹郁郁蔥蔥。
“爺爺唯一的遺愿就是把他的骨灰撒在這里，讓他回到茶山?！毙⒄f。
育出一個產業(yè)良種極其不易，他一生就貢獻了六個
“我深愛著這片孕育了馬幫文化、生長著大葉種茶樹的土地，云南已經是我的故鄉(xiāng)，是我的心靈家園，并竭盡畢生精力研究、開發(fā)云南大葉種茶樹。”肖時英生前說。
2021年，根據云南省農業(yè)農村廳統(tǒng)計，云南茶葉綜合產值增至1071.1億元，涉茶人口已近千萬人，茶葉種植面積740萬畝、總產量49萬噸，種植面積和產量均居全國最前列。
“目前云南每三畝茶地里，就有一畝是肖時英帶領團隊選育研發(fā)的品種。”普洱市茶科所所長羅亞昆說。
“良種選育、栽培管理、采摘規(guī)范、制茶工藝，茶產業(yè)四個關鍵環(huán)節(jié)都有相應的標準和科技，而良種選育則是產業(yè)之基、產品之源?！逼斩铇淞挤N場原總經理羅朝光說。
云南是世界茶樹的發(fā)源地和最早的茶文化發(fā)祥地之一，也是茶馬古道起源地。云南南部山區(qū)各族人民很早便開始從事茶葉種植加工，是賴以生存的主要經濟來源之一。
但在20世紀50年代之前，云南茶農仍使用茶籽繁殖實生苗實現(xiàn)擴種?！胺N子是自然雜交的產物，雌雄蕊的‘雙親’遺傳過程中，變異出不同的茶樹形態(tài)特征和茶葉品質特點，茶林中品種良莠混雜，品質高低各異，產量參差不齊，難以大面積推廣?！毙r英的學生、普洱市茶咖中心生產科長楊顯鴻介紹。
新中國成立以后，在黨和政府的大力扶持下，云南省致力抓茶葉發(fā)展，復墾老茶園，大力發(fā)展新茶園。
如何提高單產和品質?如何規(guī)模化和品質化發(fā)展現(xiàn)代茶產業(yè)?“這就是肖時英這一輩茶人肩負的歷史使命?！睏铒@鴻說。
在勐海茶科所，肖時英和團隊選定了國際上主要產茶國剛開始推行的“無性系茶樹良種”選育為技術思路。即通過收集大量的原始茶種，優(yōu)中選優(yōu)育出種源母樹，通過枝條扦插等無性繁殖的方法，把單株母樹變成一定數量的母本源，再從中選出產量、品質、抗性最優(yōu)的單株，使之成為可以無限繁殖推廣的“一株傳”無性系新品種良種。
“只有標準化、才有產業(yè)化。聽起來很簡單，做起來很漫長?！绷_朝光說，一個新品種從選育到認定需要8至12年，甚至20年以上的時間。
滇西應用技術大學茶學院講師丁其歡介紹，一棵小苗長到能采茶需三到五年時間，采摘兩三年之后才能確定產量，采摘的鮮葉還要進行適制鑒定品質，之后還要在一定的區(qū)域內試種，才能確認茶樹對病蟲害和極端天氣的抵抗能力等，一旦失敗就要推倒重來。
1954年，肖時英和團隊開始從南糯山自然群體中單株選出南糯大葉“54-20號”抗寒后代，直至1987年被全國茶樹良種審定委員會認定為國家級良種，這就是后來大名鼎鼎的“云抗10號”。
同時，他試驗成功的“以苗育苗”扦插新方法，使大葉茶扦插成活率提高到80%以上，于1957年首次發(fā)表了這一技術資料，在省內外新建茶園中得以廣泛應用，解決了新品種的高效“無限復制”問題。
得益于這兩項關鍵技術突破，加之“小苗移栽”“彎枝修剪”等創(chuàng)新性種植技術。1978年，云南省茶園面積從1949年前的25萬畝迅速發(fā)展到149.4萬畝，面積居全國第三位。
羅亞昆介紹，1984年，全國政協(xié)委員、著名茶葉專家黃國光向全國政協(xié)提交提案，建議建立云南大葉種茶樹良種場。普洱市茶科所前身云南省思茅茶樹良種場得以建立。
1986年，肖時英夫婦以專家身份調入普洱市茶科所，當時的“云抗10號”已經有了不小的種植面積，初步解決了單產問題?！盀榇蛟煸颇厦麅?yōu)茶選育一款更高品質的良種，‘雪芽100號’應運而生?！绷_亞昆說。
“芽頭銀白，芽葉肥壯，白毫顯露，香氣高，滋味醇。就叫它‘雪芽’吧?！绷_朝光回憶，經10余年選育，在項目母本源里的100多個樣本中，第100號植株表現(xiàn)出最佳性狀，肖時英專門為“100號”良種命名。隨后，“雪芽”、“矮豐”、“云梅”、“云瑰”和“短節(jié)白毫”五個新品種被審定為省級良種。
這些優(yōu)良的無性系良種在云南茶區(qū)得到大面積推廣。茶農董祖祥的有機茶葉通過了歐盟、美國、日本和中國的有機認證，其中出口歐洲的茶葉每公斤最高賣到2000多歐元。
“祖祥有機茶園有2500畝，主要種植‘云抗10號’、‘雪芽100號’等4個品種?！倍嫦檎f，“這些良種不僅耐寒耐旱、產量比其他茶種高出10%，并且茶葉苦味淡、口感香甜，市場接受度很高。”
從2004年起，云南省新種茶園面積平均每年以10萬畝以上速度遞增，至2021年，“云抗10號”無性系良種推廣面積達220多萬畝，“雪芽100號”超過30萬畝。肖時英團隊的研究成果成為云南省第一大茶葉當家品種。
“古樹茶是產品，良種茶是產業(yè)，對農民而言，良種就是增產，增產就是增收。”羅朝光感嘆，“一個農業(yè)科技工作者要育出一個產業(yè)良種極其不易，肖老師這一生就貢獻了六個?！?/p>
每一天，他都在和茶樹對話
8月24日下午，時木茶廠剛經歷了一場細雨，在一棵20余米高的樟樹下，兩行組合栽培的茶樹葉片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淡淡的樟腦香氣混合著泥土的芬芳清涼沁脾。
1993年退休后，茶廠就成了肖時英新的試驗田，這里還有許多他未完成的探索和心愿。
楊顯鴻介紹，長期以來，在開墾茶園時，不注重生態(tài)環(huán)境資源保護，見山就開，見樹就砍，物種單一，忽視了生物多樣性建設，使茶園自然生態(tài)調控功能被破壞，茶葉自然品質有待提升。
“肖老師在茶廠重點開展了立體生態(tài)茶園探索，建廠至今在茶地里配種了樟樹、燈臺樹、梨樹、杏樹、火焰樹、山楂樹等31個樹種，探索茶園林網化，既改善環(huán)境條件，還可為茶樹防御自然災害，防止水土流失。”楊顯鴻說，“茶園里再散養(yǎng)土雞，既防治了茶樹蟲害，又增加了收入。”
肖灑說，爺爺認為，單一無性系茶樹良種大面積栽種對病蟲害抵抗能力差，實施多個無性系茶樹良種組合種植是一個有效的解決思路。
“爺爺在同一梯級平臺上，將早、中、晚生種搭配種植，比如‘雪芽100’+‘云梅’、‘云抗10號’+‘云瑰’、‘景谷大白茶’+‘木蘭1號’等19種組合栽培，此外還有大葉種茶+小葉種茶、喬木型+灌木型等模式的探索，這實質上是一個試驗廠?！毙⒔榻B。
根據肖時英的“大行距雙行單株”設計，在茶樹修剪時由傳統(tǒng)的平面樹形修剪改變?yōu)榱Ⅲw修剪，使茶樹頂面和斜面形成“廠”字結構，擴大了采摘面、提高了產量?！案鶕y算，立體修剪的樹形按一芽一葉標準采摘，產量可增加101%?！毙⒄f。
“85歲以前，爺爺還會往野外的山上跑，心臟不好以后，就到市里的資源圃去尋找茶資源，茶廠試驗田里還有爺爺培育的22個品系正在觀察?！毙⒄f。
“他幾乎天天都在茶廠里，每一天，他都在和茶樹對話。”從1986年開始就跟隨肖時英的許春說。
“他心中還有很多疑問，要在茶廠里獲得求證?！睏铒@鴻說。
“總有一天，無性系選種會登上‘良種化舞臺’，展演出一幕幕‘名山、名種、名茶’的連臺好戲?！毙r英曾堅定地表示。
年輕的茶人，沒有讓他失望。2021年云南省茶農來自茶產業(yè)的人均收入達4708元，較2020年增加658元，茶葉成為邊疆群眾的“致富葉”。
來源：新華網、北京茶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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